“我不是当事人,很难设身处地的思考。”
文龙有些为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但事实的确如此。
“当我还在主持刑一庭工作的时候,曾经见识过很多这类的案子。”
许茹卿双目注视着桌面上细长白皙的纤手,自言自语道。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文龙冷静的答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钟鑫的命运只能寄托在那一纸交易上。
“不,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敲击声突然停住了,许茹卿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彷徨,让他感觉有些意外,她一向的果断哪里去了?
“我们家是一个法律世家,先父当年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系,后留学英美并获得法学博士学位,是当年享誉中外的法学名家,解放后他长期担任市法院院长直至退休。”
许茹卿放在桌面的双手交叉在一起,那细长白皙的纤指就像水仙花瓣般优美。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之后的求学经历,都让我对法律有着一种天生的信仰。法律是维护秩序的基石,法律是追求正义的利器,法律是保障公平的秤杆。我相信法律,我爱法律,因为它是完美的理性价值的体现。”
说到这里时,许茹卿那对清澈见人的凤目中流露出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但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可是在实践中,我目睹了太多把法律视为工具的人,他们虽然掌握着法律赋予的权力,但并不真正信仰法律的价值,他们只是借着这个名义为自己谋取利益。”
许茹卿的语气有些凄凉灰暗,但文龙从她眼中看到的却是蓬勃的热情。
“当我明白司法系统固然存在的问题,是我个人无法解决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开去了苏曼州卫视台做了一名主持人。我不想玷污自己,不想看我深爱的东西被扭曲丑化,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尽管我离开了司法一线,但我一直坚守着对法律的热爱。”
许茹卿的双指紧紧相扣着,那白的透明的皮肤下方可见青青脉络,出卖了她内心的焦躁不安。
“可是,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一直想要逃避的东西,今天却冷冰冰的摆在眼前,让我不得不面对。”
许茹卿轻摇着臻首,她的话音虽然很细,但文龙却听得出里面蕴含的苦痛。
“我应该怎么做?让外子承认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换取减刑与假释?这样的话,人固然是获得了自由,但是他之前所努力过的一切都要毁了,无论如何在别人眼中,我们一家就是贪污腐化的罪犯,这让我们走出去如何抬得起头呢。
许茹卿的声音变得急促不安,文龙从来没有见过她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在沉重的压力与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个一向理性睿智的美人失去了冷静自持,“我们两家上一辈都是清清白白的,到了我们手中反而让家族蒙羞,这么能让我心安。更何况嫣儿还年轻,她要背负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这个污名是要背一辈子的呀。”
许茹卿如编贝般的玉齿紧紧咬着下唇,好像要把薄薄的唇线咬出血般。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外子受苦,让他在牢狱里就这么过完下辈子。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那种环境他挨不了多久的,我实在不忍心啊。”
许茹卿很用力的摇了摇臻首,好像在否定自己先前的一切般,她喃喃自语,好像对着空气说道。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能使用的手段都使用过了,我能利用上的人都利用上了,还要我怎么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文龙看着面前这个一向仰慕的清冷美人陷入矛盾与痛苦之中,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痛之感,这种感觉只有先前在面对着潘慧茹遭遇黑鲨会残酷折磨事实时才出现过。
他想要帮助她,想要安慰她,想要为她解下重担,但他却不知如何做是好。
“茹卿……”
他想要伸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她却敏感的避开了他的手。
“让我安静一会儿吧……谢谢……你。”
许茹卿的声音又变得冷冰冰的。
文龙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朝门外走去。
在他关门的那一霎,回头看见许茹卿依旧端坐在桌前,她雪白纤细的双手紧紧的捂在光洁的玉脸上,让人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经过一夜的权衡与考虑,许茹卿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也就是同意检方提出的交易方案,牺牲丈夫的名誉与自己的价值观,用来换取未来十几年的自由。
当然庭审的程序还是要进行的,只不过这次看不到朱严两位律师的表演了,也不会有诉辩双方的针锋相对、唇枪舌剑,许茹卿将作为丈夫的辩护人出场,但今天的庭审只是简单的走个场罢了。
不过,院方估计是吸取了上次被翁俪虹闹庭的教训,采取了更加严格的防备措施,对媒体的审查也大大加强了。
而原本可容纳百人左右的审判庭,今天却不对外开放旁听,只有许茹卿和钟嫣儿被允许入内,文龙作为钟家的非直系亲属则被排除在外。
看着许茹卿他们进入审判庭后,文龙只得转身返回自己车上,打开之前钟嫣儿带来的电脑,插上3G网卡,连上网络,浏览起网上的庭审直播起来。
看着网页上跳动出的一条条文字,文龙心中不由得为许茹卿感到惋惜,以她优越的成长环境和追求完美的性格,要做出这个决定是极为不易的,这等同于否定自己之前的信仰,并亲手给自己与家族脸上抹黑。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牺牲啊,可是为了自己丈夫的自由,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网页上突然跳出了几行字:“钟鑫招认所有指控,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非法所得。”
文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再次刷新了几次网页,但屏幕上显示的那几行字却丝毫没有改变,好像一群戴大檐帽的法官用冰冷的口吻宣告钟鑫的命运般。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可不是原先预设的结果,一切不是都已经按照交易去办了吗,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难道法庭里发生什么差错了,还是直播的网站出现了技术故障?
窗外出现一阵骚动,他抬头望去。
只见好多记者正急哄哄的往法院门口跑去,他们已经在这里守候多时了,现在肯定是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他看了下时间,庭审开始到现在已经1个半钟头,这个时候许茹卿她们应该会出来了。
果不其然,等他下车后,法院门口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围了好几层,在人群当中的许茹卿母女很是显眼。
钟嫣儿一头长发在头顶绑个结,身穿一套黑色修身运动卫衣与运动裤,虽然清丽的小脸上戴着副墨镜,但从不断抽动的嘴角可以看出,她此刻的情绪极不稳定。
许茹卿一身成熟干练的修身黑色套装,她的凤目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清瘦的玉脸绷得紧紧的,那是一种强装出来的冷静,但尽管如此,她面对记者们层出不穷的追问,依然有条不紊的回应着。
“许女士,请问你对法院的判决结果有何看法?”
“我认为法庭量刑过重,我们保留上诉的权利。”
“请问钟鑫有没有受到什么压力,为什么他会转口认罪?”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们一家就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我相信我丈夫是无辜的。”
“钟鑫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招供,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检方捉到了。”
“无可奉告。”
一只只带着媒体标志的麦克风伸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打探他们想要的消息。
这些记者们就像饿狼见到流血的猎物一般,贪婪的围住已经受伤滴血的猎物,试图在她们的躯体上再分食几口。
丝毫不考虑许茹卿母女俩此刻的感受,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当事人家属,而只是为媒体报道提供消息来源的工具。
钟嫣儿低着头躲避记者伸过来的麦克风,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瑟瑟发抖,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羊羔般。
许茹卿虽然脸色极为难看,但仍强行克制着情绪,只是用胳膊保护着女儿,全无血色的薄唇抿得紧紧的,轻轻摇头表示拒绝,不再搭理记者的任何问题。
“让开,让开,这个时候不要打扰人了。”
文龙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伸手分开人群,对付这些记者他使上了一点气力,很快人群被他推开了一条狭道。
他走到许茹卿母女面前,一只手搂住钟嫣儿,另一只手挡在她们面前,簇拥着她们向外走去。
“操,滚开点。”
“你们是不是人,有点同情心没有,能尊重一下家属吗?”
文龙直着嗓子推搡着,虽然他戴着墨镜,但是瘦削却健壮的身材,与凶悍的神情无不令人生畏。
记者们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好口里小声咒骂着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簇拥着两个女人上车时,钟嫣儿已经浑身像筛子般颤抖个不停,他立即发动车子开了出去,后视镜里还能看到一堆记者拿着照相机拍个不停。